有那么一瞬，金贵人以为自己听错了。</p>
徐简和翻墙，根本不可能联系起来。</p>
从前的徐简本事再好，那条右腿伤了之后，也断不可能再有如此能耐了。</p>
“亲眼看到的？”他冷声问。</p>
成喜不由后背发凉，明明主子也没有说什么重话，可恐惧就是从心中升腾了起来。</p>
“那两个探子是这么说的，”成喜道，“他们说，一直从辅国公下朝跟到了大半夜，看着他翻墙进去又翻墙出来。”</p>
话音落下，成喜觉得，主子又阴沉了几分。</p>
说起来，主子这半年脾气差了很多，或者说，他对主子的畏惧深了许多。</p>
若论缘由，成喜想，可能和道衡、王芪的死有关，也和童公公那天夜里拉着他神神叨叨说的担忧有关，以至于，哪怕主子只是冷了脸，他心里都怕。</p>
怕死。</p>
怕大难落到自己的脑袋上。</p>
可他根本没有做错什么！</p>
道衡和王芪是接连失手才被主子舍弃，他成喜不过是主子跟前跑腿传话的，错不到他头上。</p>
现在传的消息，也是那两个跟梢的带回来的。</p>
真真假假，他成喜怎么可能知道？</p>
就算那两人因为十来天的毫无所获、不得不编个故事来诓主子，那也是那两人的错，不关他的事……</p>
主子、主子为什么要这么冷冰冰地看着他？</p>
成喜不敢抬头，只能感知那道阴沉目光落在身上，可他不知道的是，金贵人其实并不是在看他。</p>
金贵人在思考。</p>
每天上朝时忍耐爬步道的徐简，金銮殿里站得久一点就需要悄悄活动下右腿的徐简，和凌晨翻墙的徐简，到底哪个是装的，哪个是真的？</p>
装伤容易，装康健不易。</p>
恩荣伯府那院墙，说矮可一点都不矮，徐简能来去自如，可见他的腿伤与他平日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。</p>
请来的大夫治出一些名堂，但徐简在装伤。</p>
有意思。</p>
嘲弄从眼底一闪而过，金贵人转过身去，再次对镜整理了仪容，这才抬步往外走。</p>
成喜恭谨跟上去，送到院外，见金贵人走远了，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去了。</p>
清晨冷风带雾，吹得他脑门痛。</p>
成喜摸了摸，才发现自己的脑门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。</p>
皇城之中，文武百官准备上朝。</p>
今日是大朝会，金銮殿里站得满满当当，说的事情也比平日要多些。</p>
徐简站在队列之中。</p>
站了这么会儿，右腿自然不舒服，可他只能尽量忍着。</p>
平日里，徐简没少抓着合适的机会活动伤腿，堵一些官员的嘴，搅一搅浑水。</p>
可今天说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大事，他便没有打断。</p>
同时，他也在留意其他人。</p>
那两个盯梢的想来是已经回报了，他们的主子知道后，按说会对他的伤情关心些。</p>
不一定会开口询问，甚至不会明目张胆地打量，但也不至于无动于衷，只会更隐蔽、更小心地观察。</p>
可徐简打起精神留意着，却不见任何动静。</p>
不管是他猜测的晋王李渡，还是贤王李沄，甚至是平亲王都没有露出过一丝端倪。</p>
即便是派不出好好干活的钉子的李邵，今日都对他的腿伤没有什么兴趣。</p>
不得不说，徐简看乐了。</p>
果然能藏。</p>
对方未必能想到跟梢的早就暴露了，但足够仔细谨慎，不会被抓到显而易见的破绽。</p>
那就，只能再喂一点饵了。</p>
徐简又站了会儿，等朝臣们说完正事，又有心思絮絮叨叨些不重要的废话时，他便轻轻活动了两下右腿。</p>
几位王爷直视前方，看不到徐简的动静，但坐在大小御座上的两位都能看在眼里。</p>
圣上给曹公公递了个眼色。</p>
曹公公刚准备说话，却被李邵抢了先。</p>
自打坐上小御座，李邵老实了很久了，但他也对徐简的伤情越发好奇起来。</p>
徐简替他布下了小御座，摆明是要拿捏他，可这些时日，李邵和徐简并没有多少交流。</p>
李邵跟着圣上与三孤，徐简下朝就回府，着实不似年初在礼部观政时大眼瞪小眼，以至于李邵揣着心思等徐简跟他摆谱，都没等到一点儿动静。</p>
反倒是，等得李邵很不耐烦。</p>
而早朝上，徐简几次活动右腿，都是在一些没眼色、心怀鬼胎的人挑刺时，这让李邵也吃不准了。</p>
真的腿痛？为何回回凑巧。</p>
若腿没事，这种打断等于在给李邵解围。</p>
小御座的谱不摆，解围也不声不响的，怎么着，这是要一笔一笔记着，等着之后算总账吗？</p>
以徐简那没事找事的劲儿，还不知道要滚出多少利息来。</p>
不耐烦的李邵，在看到徐简活动腿时，问了一句：“辅国公腿疾又犯了？”</p>
话音落下，殿中众人纷纷看向徐简。</p>
徐简闻声抬头，视线看着李邵，也从李渡几人身上划过。</p>
那几位神色自然。</p>
“臣无事，”徐简道，“谢殿下关心。”</p>
曹公公机灵人，没敢让李邵再有机会开口，直接是“有事起奏、无事退朝”。</p>
他是真怕了太子殿下了。</p>
在遇着辅国公的事情时，殿下总能莫名其妙就横生枝节。</p>
再平常的琐事，都会出状况。</p>
私下也就罢了，大朝会上，没那个必要。</p>
圣上有意退朝，文武官员也没什么要紧事，自然也就恭送圣驾。</p>
李邵跟着圣上走下来，经过徐简身边却顿住了脚步。</p>
“腿难受，倒也不必坚持上朝，”李邵瓮声瓮气地，“左不过这些事，于你来说就是个乐子。”</p>
曹公公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，他确实没想到殿下会停下脚步。</p>
走在前头的圣上也停了下来，看了李邵和徐简一眼。</p>
李邵道：“我看辅国公今日心情不错，不过今日早朝上，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些大戏。”</p>
一时间，殿内一片静默。</p>
谁都知道李邵指的是什么。</p>
那些唱过大戏、被辅国公看过乐子的人，都不在这儿……</p>
哦。</p>
有在场的，比如许国公。</p>
许国公见视线渐渐回到他这儿，木着脸装死。</p>
而后，他听见有人笑了下。</p>
许国公不由循声看去，看到笑的那人正是徐简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