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,送到陈府的贺礼,每一份都是普通老百姓几辈子也赚不来的,但人就怕比较,别管自己得到多少,只要比别人差,那就是不如意。
丫鬟冬至站在一旁,瞧了瞧梁氏脸色,低声说道:“张家也太不知廉耻了,竟光天化日收受贿赂。小门小户出来的官,果然眼皮子浅。”
梁氏听着府外的礼单唱名声,漫不经心道:“张大人收了这么多年的钱还没出事,也算是他的本事。”
冬至嘀咕道:“什么本事啊,还不是有徐阁老保着他?”
梁氏沉声道:“不得无礼,如今张大人乃是吏部的堂官了,需要尊敬些才是。”
说话间,陈礼钦身穿绛紫色立领大襟从屋内走出,却见他脚踩皂靴,头戴瓦楞乌纱帽,端的是贵气逼人。
梁氏称赞道:“老爷平日里去河堤不修篇幅,如今好好捯饬一下,已有堂官的模样了,想必再过几年,定能入一部堂,担任尚书衔。”
陈礼钦笑着说道:“夫人万万不可当着外人面说这种话,徒惹他人耻笑,说我陈礼钦是个官迷。如今身为詹士府少詹士,尽心辅佐好太子即可。”
梁氏为他理了理领子:“老爷在我心里顶天立地,可是连那些堂官都比不得呢,有您辅佐太子,待到太子御极之日,您定能得偿所愿、一展抱负。家主安排您这差事,不就是为了给您铺平道路吗。”
陈礼钦笑容满面:“倒也是奇怪,原先家中为我安排升迁之事一再受阻,司礼监也是百般刁难。如今也不知怎么的,宫中突然同意了我来领这份差事。兴许是我治河有功,落在了陛下眼里吧。”
梁氏喜笑颜开:“老爷如今入了陛下的眼,可是喜上加喜。”
陈礼钦问道:“你们方才聊什么呢?”
梁氏眼眸微转:“妾身方才遣冬至去唤问宗与陈迹,打算领着他们一同赴宴,也好让陈迹知道,老爷心里是有他的。”
陈礼钦欣慰道:“原先还担心你与陈迹闹得母子不合,如今见你们和好如初,还能一同念诵佛经,我这才放下心来。不过今日场合不适合带着陈迹,咱宁朝自古以来的规矩便是小妾与庶子不可入席,他若有功名在身还好,如今未考取功名,带他前去赴宴恐怕会让外人觉得咱们陈家不懂规矩。”
梁氏挽着陈礼钦的胳膊,迟疑道:“老爷真不带他?万一他以为是我这位做母亲的心胸狭隘该如何是好?”
陈礼钦拍了拍她手背:“又不是什么大事,陈迹自幼便懂得这些规矩,这么多年都是这般过来的,他不会多想。”
说罢,他对小厮说道:“吩咐后厨,今日给陈迹加两个菜,再送一壶酒,让后厨做仔细些,莫要怠慢了他。”
小厮结巴了一下说道:“老...老爷,三公子一大早便出门了。”
陈礼钦微微一怔:“他去哪了?”
小厮赶忙说道:“张二小姐过来喊他去隔壁帮忙来着。”
……
此时此刻。
张府侧门前,有小厮引着来送贺礼的官员低调进门:正门是给商贾开的,侧门是给官员开的,官员送礼自然不能那般高调。
小小的偏院中,却见张夏端坐在一张盖了红绸布的桌子后面,陈迹则领着小满坐在院中石桌旁无所事事。
有丫鬟不停的送上点心与茶水,小满便心满意足的不停的吃,桂花糕、金丝饼、雪花糕、凤眼糕,都是正心斋最有名的点心,平日里可吃不到。
却见她鼓着腮帮子小声问道:“公子,我听府中小厮说,张大人有意收您做养子啊?”
陈迹瞥她一眼:“怎么了?”
小满压低了声音:“要不您就来张府吧,我瞧着张府比咱陈家大方多了。”
陈迹哭笑不得:“就因为给你吃点心?”
小满眼珠子又转了转:“您与那张二小姐到底是何关系?府里传什么的都有.....不过您可千万别和她走太近。”
陈迹疑惑:“为何?”
小满窃窃私语道:“听说这张二小姐性子野着呢,不是个适合当主母的。而且您看她这做派,您….…您这种人可压不住她。”
陈迹挑挑眉头:“我是哪种人?”
小满想了想:“寻常人被欺负了,要么窝囊,要么生气,您不一样,您生窝囊气。”
陈迹没好气道:“吃你的点心。”
红桌前,一位年轻官员走上前来,恭恭敬敬的送上礼单。
他小心翼翼打量着张夏,却没想到张府后宅竟是一个女娃娃在做主。
张夏没理会他的眼神,提着毛笔接过礼单,稍稍打量了一下而后抬头看向面前年轻官员:“求什么官?”
官员赶忙谦卑道:“卑职听说豫州尉氏县县丞出了缺,下官想补那个缺。”
张夏扫他一眼,轻描淡写道:“那你这贺礼可不够。”
严寒冬季里,官员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来:“下官过几日再补一份。”
张夏嗯了一声,提起毛笔在礼单上写下“尉氏县县丞待补”七个字,而后将礼单扔到一旁:“不用进去吃饭了,回去备礼吧。”
那年轻官员连连称是,倒退着出了张府侧门。
如此明码标价卖官鬻爵,放眼宁朝千年兴衰史也数少见。
然而张拙如今要补吏部左侍郎,部堂里的堂官们向来以左为尊,左侍郎主内,右侍郎主外,他偏偏真能决定一县县丞之职。
而且,刘衮自尽后,吏部尚书一职由徐阁老暂且兼任,张拙又娶了徐阁老的侄女,这尚书一职,保不齐以后也是张拙的。
待到那年轻官员退出去,陈迹起身来到红桌旁,拿起礼单看了看,有些纳闷道:“你一大早便唤我过来帮忙,可这也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啊。
张夏回头看他:“父亲遣我唤你来自然是有深意的。”
陈迹不解:“愿闻其详。”
张夏指了指桌上的礼单,压低了声音说道:“父亲需要你将今日官员送的贺礼记下来,以密奏送往京城司礼监。”
陈迹一怔:”张大人要我做背刺张家之事?这么多礼单非比寻常,若送去京城,少不得被人攻讦,张大人图什么?”
张夏笑了笑:“你当真以为这是我爹自己收下的?往日里他收多少,旁人总以为他也贪墨许多,如今有你在一旁帮趁着送密奏,对方便该知道,我爹是原封不动送去京城的。”
陈迹不动声色:“送去京城?给谁,做什么?”
张夏对他也没有藏着掖着:“买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