瓢泼大雨浇得泥地起泡,树木摇晃得像是大海上一叶孤舟。</p>
天色昏暗，一道道雷光在云层里闪烁，似乎在预示着这场雨不会轻易停止。</p>
破庙瓦片年久失修,有多处缝隙,平时有泥沙尘土糊着，遇上这样的天气直接被冲得干干净净,竟有十几道水流哗啦啦往下淌。</p>
庙里直接成了水帘洞,叫人无处下脚。</p>
阿虎抖抖身上的毛，很嫌弃这样的天气。</p>
“老师,这里真的是楚州,不是南疆吗？”</p>
“楚州以东都是崇山峻岭,府城四面环山,多雨……确实与南疆近似。”</p>
岳棠随口回答。</p>
他现在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裳,做书生士子的打扮，头发束在黑色布巾里。</p>
阿虎亲眼看到岳棠整理头发的，它发现老师好像少了一把头发，还有的头发参差不齐。阿虎心有戚戚焉,打架就会秃毛，纵然是老师也不例外啊！</p>
这次阿虎的眼神太明显了,岳棠心里好气又好笑。</p>
他用手指点了点阿虎的脑袋：“等你筑基期的境界稳固，就该开始雷法的练习了,我不会手下留情的。”</p>
——到时候,你也是一只焦黑的大虎,秃毛猫。</p>
阿虎僵住了。</p>
岳棠施施然走回庙里。</p>
无论是脚下积水还是雨珠都在靠近他的那瞬间蒸腾消失。</p>
阿虎就做不到这点,它用真元烘干了毛发,跳上神台。</p>
神台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孩。</p>
岳棠用符箓隔绝了神台内外,所以这里既淋不到雨,也听不到外面的雷声，还暖融融的。阿虎惬意地甩动着尾巴，趴伏下来。</p>
偷得浮生半日闲。</p>
对阿虎来说，不用上课，不用修炼就是闲。</p>
岳棠也没修炼，只一心一意地等着雨停。</p>
他在无名山的时候也时常这样，等昙花夜放，等蝶蛾成群化羽。</p>
如果修仙生涯只有闭关修炼，整天除了咬牙苦练就是拼命突破，那叫一心变强，不叫一心求道。</p>
“道”不是强求来的，道心远比境界重要。</p>
岳棠选择的这处破庙，位于州府之间的交界处，这里没有村落，也没有妖怪，阴司对这种地方的控制力相对薄弱，是很好的藏身处与歇脚地。</p>
三天前，岳棠发现那个持镜的仙人没有追上来，就稍微松了口气，不过仍然谨慎。</p>
尤其是为王道长寻了一具新丧的尸体之后，岳棠更是时刻注意着附近的阴气流动。</p>
借尸还魂的法术最怕冲撞。</p>
因为魂魄与躯体还未完全融合，所以在最初这段时间很容易被人一眼看出来，阴司城隍通常是“见不惯”这事的。</p>
说是逆了轮回。</p>
若是抓到一个报去地府，算做功劳，还有厚赏。</p>
没抓到的话，也不算过失。</p>
大部分阴司都会睁一只眼，闭一只眼，不想多事，但也有特别较真的。</p>
这里是楚州，岳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风气，王道长也没提过，所以能小心还是尽量小心，先把这段时间熬过去再说。</p>
雷声隆隆，雨势又大了几分。</p>
阿虎忽然想起了什么，抬头问：</p>
“老师。那个升仙丹真的能成仙吗？”</p>
“可能是。”</p>
“那好可惜。”</p>
阿虎舔舔嘴唇，吃了就能成仙的丹药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。</p>
嗯，一定是世界上最肥美的肉在嘴里咀嚼的滋味。</p>
阿虎忍不住问：“仙丹很好吃吗？”</p>
“……这，丹药都是吞服的，可能尝不出味。”</p>
岳棠从没听说过有人炼丹会考虑口味。</p>
丹药向来昂贵稀少，只有大宗门才能见着。</p>
散修们日常流传着大宗门弟子辟谷的时候有辟谷丹可以吃，真元不足的时候有聚气丸可以服，突破境界的时候还有各种灵丹妙药作为辅助，吹得神乎其神。</p>
辟谷丹与聚气丸就算了，其他那些丹药，岳棠根本不相信宗门弟子用得起。</p>
自从天地灵气断绝之后，许多丹方因为缺乏用料直接作废，如果把那些灵药换成了普通的人间药草，炼制的丹药效果可想而知。</p>
所以就算大宗门拥有突破境界的灵丹妙药，只怕也是用一颗少一颗的。</p>
这三界能用得起，且挑剔丹药口味的，大概只有天庭的仙人了。</p>
——或许他们吃腻了丹药，会掰碎了泡茶配酒？</p>
岳棠笑着摇头，觉得自己被阿虎的脑子带偏了。</p>
“老师你觉得仙丹有问题不想吃，不敢带走，也可以舔一舔，尝个味啊！”阿虎嚷嚷。</p>
然后脑门就挨了个爆栗。</p>
阿虎甩甩脑袋，仍是一脸可惜。</p>
岳棠叹了口气，然后说：“升仙丹于我等修行者而言，就好似老饕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，贪财者跌入金山银海，醉心权势者抚摸近在咫尺的龙椅……”</p>
看着阿虎越来越迷茫的眼睛，岳棠不得不抛弃那些修饰词，改成直接了当的句子。</p>
“于你，就是吃不完的肉，且吃了之后可以成仙。”</p>
“嗷？”</p>
阿虎忍不住用敬仰的眼神看岳棠。</p>
——那是何等毅力，才能关上丹炉掉头就走啊！</p>
岳棠每次见到这个眼神就想笑，又被这种“真诚的奉承”取悦。</p>
“阿虎你要记住，在这个世上，从来没有白得的东西。”</p>
岳棠抚摸着阿虎毛茸茸的脑袋，看着庙外的大雨。</p>
“白来的东西越好，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……因为只有付出了代价，那东西才是属于你自己的。就像你学雷法要每日练习，我求道必须一步步参悟，王道长借尸还魂要数个月去适应，还得偿还身体原主人的因果。”</p>
升仙丹的好处太大了，大到岳棠不敢去接，也偿还不起。</p>
即使没有预言这件事，岳棠也不会碰它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