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经荆沉玉清心寡欲,一心修炼,唯一在意便是三界安危,宗门前途。
那时非要说他有什么希望,就是天下太平,河清海晏。
如今,荆沉玉从高高在上剑仙沦落为一个走火入魔“俗人”,他心里有了欲念,很清楚自己现在最想要便是昭昭。
想和她恩恩爱爱,想要她倾慕,想要她回应,想和她生生世世,永不分离。
他应该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她,让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,换取她可能会存在一丁点微薄怜惜。这样一来等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,她或许会给自己几分好脸色。
他应该这样做,可他没有。
比起她完全鄙弃他,他更不希望她看见自己失心疯丑陋模样。
所有话都在嘴边,最后他却说:“只是会疼罢了,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。”
昭昭怔住:“只是这样吗?可我当时在神女身体里,还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,就没有意识了,那应该是因为她死了吧?她为什么会死?”
她沉吟片刻,微蹙眉头道:“不会是要一命换一命这么狗血吧?只能活一个吗?”
荆沉玉看着她,被血浸透白袍之下是伤可见骨双腿,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坚持站了这么久,但还是稳稳地靠着石壁没有倒下。
他甚至还笑了一下,因她脸上快速流露出一丝迟疑。
他心想,足够了,只她这一瞬间迟疑,就足够了。
“不是。”他否认了,“是神女一心寻死罢了,本不必做得那样极端。”
昭昭不太相信,不知为何,自从在神女身体里待过,从另一视角看过一场大戏,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更了解了荆沉玉一些。
比方说现在,她就觉得他在说谎。
“真吗?”她发出鲁豫声音,“我不信。”
荆沉玉轻抿嘴角,笑得含蓄而内敛,清风明月似一个人,笑起来温润如玉,一双桃花眼没了常年凝结冰冷,变得多情而惑人。
昭昭被他这样看着,有点上头。
她仓促地下移视线避开与他对视,正看见他染血衣袂。
她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周围血腥味,当即抓住他手臂说:“你腿没事吧?”
怎么可能没事?
它们现在一定很丑,但也像他说,他有先天剑气护体,倒不至于真不能行走。
“无事。”荆沉玉按住她手,不准她拉开他衣袍查看,“走吧,寻个安静地方疗伤,外面现今不如这里安全,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出去。”
沧海怨念已经消失,这座墓里哪怕还有魔兽和机关,已经不足为惧了。
他率先带着昭昭往前走,从幻境里出来,他们就已经不在冥河岸边了。
不知是不是沧海意思,他们所处地方有光,环境也不错,是一座宫殿,还有点熟悉,像是……
神女灵府内那座宫殿。
昭昭猛然意识到,这就是照着那座宫殿样子修建。
她追上荆沉玉,正想告诉他这件事,就看见他满是冷汗侧脸。
他紧紧抿着唇,视线望着前方,眼神却有些飘忽,气息也不太平稳。
昭昭立刻望向他腿,不顾他阻拦强行撩起了他染血衣袂。
“昭昭,不行。”荆沉玉拒绝着,倒像是昭昭要对他做什么一样。
昭昭头也不抬:“你再反抗我就永远不理你。”
永远不理你,简简单单五个字,让荆沉玉完全被掣制。
他怔在那,一点反抗力气都没了,只能麻木地任她查看。
然后她便看见了他血流如注双腿,还有腿上见骨伤势。
她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想——原来这就是修真小说里所说天生剑骨吗?荆沉玉腿骨上都有剑气存在,仿佛那不是什么人骨头,是一柄剑。
昭昭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,眼神也没什么动荡,她只是看着,看了一会他伤势惨烈双腿,又去看他们行来路,果然,那路上全都是血。
他血可真多,一直在流,好像都流不干。
“我没事。”荆沉玉实在被她看得难受,勉力将衣袂放下,其实这衣袂也不太能遮挡双腿了,哪怕它是修真界用料最珍贵法衣,也仅仅是在冥河水下留下破破烂烂残骸。
“找个地方疗伤,先解决你事。”
荆沉玉还想往前走,但被昭昭按住了肩膀。
“就那里吧。”她指着不远处一间偏殿,那是宫殿里最亮地方,也是最近落脚地。
荆沉玉看了一眼,往那边走去,昭昭静静跟在后面,盯着他一路流下血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等到了偏殿里,发现这里之所以那么亮,是因为用法阵投射进了外面阳光。
金色光照耀着这里,处处都是暖洋洋,腐朽味道都散去了不少。
偏殿里有张床,床边是舒服软榻,荆沉玉没有选择两者任何一样,走到几案后蒲团边打算盘膝坐下,可他腿现在想做到这件事很难。
他愣在那,弯腰用手撑住几案,似乎在发呆。
昭昭看着他,也不说话,就好像不存在一样,这让他身子不再那么紧绷。
他深吸一口气,闭眼忍着疼痛盘膝坐下,用剩余不多衣袂布料勉强遮住了双腿。
略顿,他想起什么似,从空间里取出一件新外袍,随意地拢在身上,遮住了所有不想让昭昭看见地方。
他仿佛因此有了安全感,脸色好看不少,白发遮住侧脸渐渐不再那么压抑。
昭昭坐到了软榻上,比起他拘谨,她随意得多,几乎是闲适地看着他从手足无措恢复从容。
原来有时候只要多一件衣服,就能让人得到安全感。
昭昭垂下眼睛,掩去眼底变幻莫测神色,那边荆沉玉已经入定疗伤,他这样着急,不是为自己,是为了她。
他知道神女是如何分割关系,那肯定是需要他做什么,毕竟现实里他才是宿主。
昭昭看着自己手,手里捏着软榻上丝被,团来团去,乱入麻。
不知过了多久,偏殿里光线开始昏暗,昭昭终于动了。
她从软榻上下去,使劲拍了一下荆沉玉肩膀,将他从入定里惊醒。
他微微拧眉,有些不解地仰头看她。
“怎么了。”
他问着,昭昭却没有回答,只是将他拉起来。
他坐下艰难,起来也难,昭昭拉得有些粗鲁,他有些疼,但咬着牙没吭声。
昭昭看着他冷汗津津脸,那种强撑坚强破碎感,真是让她手痒也心痒。
“你疗伤疗了这么久,怎么腿上血还是没止住?你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知道吗?”
昭昭化出一面水镜让他照:“看看你自己。”
荆沉玉在水镜里看到了自己。
实在无心打理自己,他现在狼狈得很,霜发散乱,脸带血痕,唇瓣干燥,眼神恍惚,眼底可见蓝色,简直像换了一个人,与他记忆里自己相差甚远。
他忽然挥散了水镜,别开脸不想让昭昭看,广袖下手紧紧握拳,抿唇道:“……这不重要,没时间了。”
“是我没时间了,又不是你。”昭昭语气散漫,有些心不在焉,“我都不着急,你那么急干什么?”
荆沉玉不赞同她这个说法:“你怎能不急,昭昭,不要想着一了百了,我不会让你有这样机会。”
那日诛魔台昭昭状态给了他太大心理阴影,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。
“你还有很多事做,你还要杀了张天师,你还要去报复将你置于风口浪尖秦家,还有江善音,她替你给了夜月眠一剑,魔界大魔都前往修界营救夜月眠,说不定他真能跑掉,你还要去看顾江善音,还要杀了夜月眠报仇……”
荆沉玉说着说着就开始意识模糊,他使劲闭了闭眼,勉强道:“你有很多事要做,昭昭,在完成这些事之前,你得好好活着。”
他不想让她寻死,他忘不掉诛魔台一切,也忘不掉幻境里面,昭昭模样神女一心求死。
昭昭怎能看不出他在害怕什么。
她头很疼,看不下去荆沉玉这副样子,但不需要她做什么,荆沉玉就没能再说下去。
他实在伤得太重,方才只顾着调养要给昭昭心脉,没去管自己,怎么可能会好?
能撑到现在,全凭着他天道亲儿子身份,那身修为帮了他一次又一次。
他昏过去,倒下了,双眸紧闭,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,好像死了一样。
昭昭接住他倒下来身子,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苍白英俊脸,他眉心朱砂痣已经没了冰色遮掩,露出原本红色,这是他脸上唯一颜色。
这样明艳红,越发衬得他白得像死去一般。
昏暗寂静偏殿里有人叹了口气,温热手抚上了昏迷之人脸盘,昭昭像是要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一样,按了按他脸颊。
软,没硬,还活着。
昭昭慢慢吐了口气,力道很轻地抚过他脸颊。
恨他吗?当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