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媳孙女办个宴席,人一多就办不了,只能到外头租借宅子,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,客人们挤在大门口,你挨我我挨你,挤来挤去,多有口角,难看得很。</p>
陈老爷早就想换一处大宅子。儿子儿媳和孙女们一院子,他和妻妾一个院子,名义上是侄儿,其实是庶子的一家一个院子,再有一处花园,二三假山石,听流水叮咚,这才有点当官的样。</p>
可京城居,大不易,人家都说他是宁国夫人表叔,言语多有恭维,他也不好有失体统,在外行走的排场总是要的。</p>
一来二去的,家里说不上寒酸,却远远不到富贵。</p>
张家说,他们有一处别苑,如今住不了了,正好便宜卖给他们。</p>
陈老爷粗略一算,大宅至少三千两,如果还有家具,绝对是不小的好处。</p>
他是真心动,也是真不敢接。</p>
别的事都好说,唯独去找程丹若求情一事,陈老爷不敢开这口。</p>
张大爷一口一个“表叔”,张嘴闭嘴“亲戚”,若非陈老爷清楚,自家当年干过不地道的事,少不得厚颜试试。</p>
都是亲戚么,她不肯,还能把他轰出来不成?</p>
但陈老爷知道,程丹若对当年为妾的事,心里一清二楚,连谢玄英都知道。</p>
就凭这个,他就不好再开口,唯有口头推辞“实在有心无力”,然后在心里埋怨死去的老娘。</p>
张大爷再三劝说,分明见他心动,却迟迟得不到应准,不免丧气。</p>
难道真没有办法了吗?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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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家请托了所有能说情的人,只换来杨首辅的一句“过犹不及”。</p>
程丹若让他放心,她懂规矩。</p>
于是,三司会审很快出了结果。</p>
张友贪墨军饷,斩监候,也就是明年秋天再杀他,张家抄家,不牵连子孙,张太太和儿媳的嫁妆允许保留。</p>
她们都出身良好,嫁妆少则千两,多则三五千两,足以过上优渥的生活。更不要说张太太此前转移到姻亲故旧手中的财产,保守估计,怎么也有上万两银子。</p>
这么大一笔财产在手,说不定日子比普通官吏家庭还舒服。</p>
程丹若觉得很刺眼。</p>
张文华贪了多少钱财,到头来还是个死缓。</p>
但她已经尽力了。</p>
平心而论,今天能顺利地干掉张文华,是大家默认她在铲除政敌。</p>
政治斗争中的一条人命,已经是士大夫的底线。</p>
他们不觉得这是在惩治贪腐。</p>
还是那句话,贪的人这么多,张文华是拿得多了些,可大家都这么拿,怎么你就非要干掉他呢?</p>
甚至程丹若都不敢说,自己其实是想清理贪官。</p>
小到县衙的刀笔吏,大到内阁首辅,谁不拿火耗和粮食损耗?要查贪墨,等于要和整个官僚系统作对。</p>
程丹若办不到。</p>
可她看贪腐又很不顺眼。</p>
一直如此,不代表这就该成为正确。</p>
“我迟早要整治这股风气。”深更半夜,她连续翻了几个身后,自言自语似的发誓,“不能这么下去。”</p>
谢玄英都睡着了,被她两句话吵醒:“什么?”</p>
“没事。”程丹若下定决心,反而没那么纠结了。她伸出手臂,搂住丈夫,让他的体温覆盖她冰冷的胸腔,“你继续睡吧。”</p>
谢玄英虽然没听清,但他对她足够了解:“别想张文华的事了,至少国库多了几十万两银子,昌平侯能打个富裕仗。”</p>
说起这个,程丹若忍不住玩笑:“这可是他亲家的血肉,希望他别吓到。”</p>
“我给子俊写封信好了。”谢玄英随口道,“冯家若是因为害怕鸟尽弓藏,打得畏首畏尾,反倒不美。”</p>
程丹若不笑了,轻轻颔首:“昌平侯和父亲的岁数差不多,打完这仗,他也该颐养天年,学学父亲含饴弄孙。”</p>
假如昌平侯足够聪明,就知道该怎么做,别让大家为难。</p>
“父亲是不会打仗。”他无情地戳穿现实,“否则……呵。”</p>
程丹若忍俊不禁。</p>
外头正下着鹅毛大雪,暖阁里却暖得不可思议,两人神思像是舒展的香烟,在温柔乡的床帐中飘荡。</p>
“你说,”她问,“杨峤还有几年?”</p>
谢玄英:“快了吧。”</p>
“他别死在任上。”她嘀咕,“辛劳猝死,可不好再算旧账。”</p>
杨家不比张家奢靡,可要问谁家底更厚,还真不一定。</p>
整个朝堂就是个烂摊子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