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与容瑾坐在最上端，屋内随侍的宫女太监早已经下去，颜芷音和德妃站在中间，德妃身侧跟了个婢女打扮的人，正与颜芷音对峙。</p>
说是对峙也不尽然，颜芷音自见到这人的第一眼起，便掩不住心头才起的翻涌。</p>
这哪是什么姜筝的贴身婢女，这分明就是姜筝。</p>
虽然面容上被狰狞的刀口划开，已看不出原来的样貌，可颜芷音自小和姜筝接触无数次，不可能连她的样子都认不出。</p>
姜家不是满门获罪早就判了抄斩吗？姜筝是怎么活下来的？</p>
颜芷音眼神变了又变，终究没在大殿里露出端倪。</p>
来之前她尚且想着，若是婢女，未必全然清楚他们之间的事，还能想办法蒙混一二。</p>
可她想了许多应对的措施，终究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……姜筝自己。</p>
此时姜筝看着面色镇定的颜芷音，眼中神色越发怨毒。</p>
姜溯和姜家满门获罪惨死，她偷天换日逃了出来也是一路颠沛流离，整日惶恐着躲躲藏藏，生怕被别人发现了。凭什么颜芷音能在宫中活的顺风顺水，还一路高升成了正二品的妃？</p>
她凭什么以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，就全然随着姜家人的死而掩盖的严严实实？</p>
她偏不要颜芷音如意，她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，也要让颜芷音下地狱去陪姜溯！</p>
大殿里人心思各异，又等了片刻，容瑾开口又问。</p>
“再将你方才说的话，完完整整说一遍。”</p>
姜筝跪在地上，闻言冷笑了一声，抬手指着颜芷音道。</p>
“奴婢要告发，沅淑妃曾在闺中做小姐的时候，与姜氏公子姜溯曾有勾结，二人私下许定终身，郎情妾意，耳鬓厮磨。”</p>
容瑾听了这话，眼中神色似变了变，但终究未露出什么端倪，只看着颜芷音问。</p>
“你怎么说？”</p>
“臣妾没有。”</p>
颜芷音面色隐隐发白，却挺直了身子站稳。</p>
“臣妾不知道德妃是从哪寻了这个乡野丫头来冒充表姐身边的婢女，但她所言俱是无稽之谈。”</p>
她语气沉稳，一句话说完，容瑾仍静静看着她，分辨不出喜怒。</p>
“再说。”</p>
“臣妾外祖母曾是姜家庶女，臣妾与姜家也算有血缘亲近关系的，怎么会如同她所言，与自己……表兄有这样的关系。</p>
不知你是哪来的人，蒙骗了德妃不说，竟然想颠倒黑白，连皇上和本宫也一起迷惑了。”</p>
颜芷音看向姜筝，对上她一双要喷火的眸子。</p>
“你胡说，你才胡说，你外祖母是姜家捡来的庶女，和姜家哪有什么关系，姜溯哪就是你的表兄了？”</p>
姜筝气的打了个哆嗦，指着她反驳道。</p>
“名义上的兄长亦是兄长，臣妾姨娘自小教导臣妾要懂礼节，臣妾生于世家之中，纵然是庶女，也不曾有一刻敢懈怠于礼仪教养，对姜家表兄表姐更是尊敬有加，几乎从无往来，这些事，皇上但凡着人去查，便能知道清楚。”</p>
颜芷音眼眶一红，语气带了些哭腔，单薄的身形站在空旷的大殿里，却仍旧坚韧一如既往。</p>
容瑾看着，一时便想起他和颜芷音第一次在御花园里遇见，颜芷音与他说过的话。</p>
她家中姨娘偏宠长女，她身为不起眼的庶女却从不自怨自艾，对姨娘和长姐也尊敬爱护，从不容许旁人说一句不好。</p>
他当时能起意将人带进宫里，不正是因为，颜芷音和年少时候的他，像又不像吗？</p>
容瑾似失神了片刻，颜芷音仍在台下继续说着。</p>
“臣妾在家中时，与姜家来往最多的不过是二表姐姜筝，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二表姐身边的婢女，臣妾却从未见过她，还请皇上明查此人到底从何而来，又有何居心？”</p>
她言之凿凿地指责着，姜筝在台下听着，已有些气急。</p>
她早知道颜芷音狡猾，却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到这一步。</p>
颜芷音在家中自然很少和姜溯相见，从来都是她姜筝在中间周转着传话，偶然遇见的几次，也大多不过是在寺庙中上香时，或者在长街偶遇。</p>
尤其是颜芷音及笄后，她越发谨慎小心，几乎与姜溯从无来往，连书信都没有几封。</p>
可她知道！</p>
她知道姜溯和颜芷音互相有情，她是在带着对姜溯感情的时候，就入宫做了妃子的。</p>
便是这个罪名，也足够她死上千万次。</p>
想到这，姜筝刚要说话，却见颜芷音往前走了两步，跪在帝王身前。</p>
“臣妾自入宫后，对上孝敬太后娘娘，对下礼让后宫姐妹，从不敢有半分僭越，皇上与臣妾相识半年，皇上难道就不相信臣妾吗？”</p>
颜芷音泪水涟涟地说着，话音里的哭腔越发浓重，容瑾触及她清丽坚韧的面容，往下又看到她还未显怀的小腹，目光变了又变。</p>
“便是皇上不相信臣妾，如今臣妾腹中……”</p>
“那沅淑妃，曾在姜家覆灭之后，于栖霞宫设下小佛堂，日日礼佛念经，又是在为谁送行祈福？”</p>
德妃眼见容瑾要心软被颜芷音骗过去，眼疾手快地扬声说道。</p>
佛堂？</p>
“臣妾自幼信佛，入宫后也仍秉承着这习惯，何以如德妃娘娘所言，是为了别人？”</p>
颜芷音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，心中却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宫中人出了奸细。</p>
如若不然，怎么可能清楚她在姜溯死后念了经书？</p>
“是吗？”</p>
德妃冷笑了一声，从手中拿出来一个书卷。</p>
“皇上，这是臣妾从淑妃宫中发现的，是为已亡故之人念诵的法华经。”</p>
颜芷音瞳孔一缩，还没来得及反应，那经书已经被呈送到上面，容瑾和太后都过目了。</p>
她脑中飞快转着，还未思考出来对策，又听见德妃说。</p>
“若淑妃和姜溯真没关系，为何姜家逼宫那日，八王爷拿刀将她逼在阵前，姜溯就面色大变，乱了阵脚？”</p>
容瑾面色一变，很快想起了那夜的事。</p>
是了，他皇叔为何偏偏选了颜芷音去威胁姜家？</p>
难道真只是因为颜芷音的外祖母是姜家的庶女？</p>
嫡女姜家都不在意，会在意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？</p>
太后面色也已隐隐有些难看，台下安静了片刻，颜芷音白了脸色，怔怔地，似乎是忘了反应。</p>
太后很快开口。</p>
“皇上，哀家看，此事也无需再往下问。”</p>
再问，便是皇家颜面问题了。</p>
她一抬手，有人端过来一碗漆黑的汤药。</p>
“淑妃这等水性杨花之人，姜溯死了也未必是安分的，不如就到此处，寻个由头处置了吧。”</p>
容瑾手一动，抿着唇没搭话。</p>
太后身边的嬷嬷走过去，接了汤药到颜芷音近前。</p>
太后又说。</p>
“还有这腹中孩儿……最好也是先处置了。”</p>
皇家血脉不容混淆，容瑾正当年岁，日后还会有许多孩子，不至于在此时留下这么个隐患。</p>
嬷嬷走到跟前，一只手摁住了颜芷音，另一只手端着汤碗，要往她口中灌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