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新甲微微躬身，说道。</p>
“五月中旬，蓟镇外夜不收回报，建奴正在调动兵马，诏发蒙古聚兵，欲要再入边关，此事已为陛下所知。”</p>
“九边精锐尽皆集中于辽东之地，地方守备空虚，若是建奴迂回而来，一旦突破蓟州，一路南下便可直迫京师。”</p>
“如今北地之兵，有七成在辽，三成在南。”</p>
在辽东的七成兵马，自然是在洪承畴的手下。</p>
而剩余的三成，自然是在孙传庭的手下。</p>
“建奴一旦突破边关，便可长驱直入，届时兵临城下，将会再度动摇民心。”</p>
崇祯神色凝重，己巳、戊寅之变就在数年之前。</p>
当时之景象，他的记忆深刻不已，当真是奇耻大辱。</p>
“辽东地处偏远，饷银粮草运输消耗巨大，国家早已亏空，集全国之钱财，才得以支持如今辽东之局。”</p>
陈新甲叹息了一声，言道。</p>
“西北虏乱已久，川陕两地兵马戒严已久，每日所耗钱粮甚众。”</p>
李自成依靠青海为据点，不断出击，在西北迟迟不能剿灭。</p>
川陕诸镇之兵，只能被动防守，因此疲惫不堪。</p>
“南国诸镇因为无饷，难以调动，甚至连阵亡兵士抚恤也只能半额发放，兵士广有怨言，不愿作战。”</p>
崇祯默然不语，南国的局势恶劣至极。</p>
凤阳失利，南国精卒几乎损失殆尽，兵力只能勉强遮挡。</p>
如今南直隶的景象可并不好。</p>
万贼军兵分四路，一路威逼南京，另外三路则是东取运河，想要截断漕运，同时还想募集漕工为兵壮大势力。</p>
孙传庭领兵虽然及时赶到，但是也只是勉强挡住了万贼军的攻势，并不能扩大战果。</p>
南国那边，总理的名额迟迟难以定下，内阁也是没有章程，只能暂时由孙传庭代任。</p>
但是孙传庭到底只是一个人，分身无暇，只能坐镇一方。</p>
张献忠在东南闹出的动静并不小。</p>
经历九江一战后，左良玉本就心生退意。</p>
侯洵的身死，更是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</p>
如今的左良玉，屯兵于武昌城外，借口休养整兵止步不前。</p>
原本作为监军的万元吉借助自身的威望，好歹能够约束一下左良玉。</p>
但是在不久前，万元吉母亲病逝，又有九江之败，因此只能回乡守丧。</p>
现在南国总理之位迟迟悬而未决。</p>
各省巡抚也没有办法管束左良玉。</p>
“左良玉如今在武昌止步不前，无令却招兵买马，湖广巡抚奏疏报，左良玉麾下共有十三营兵马，合计有四万余众，居山为营，连野为校，声威甚是浩大。”</p>
“张献忠横行江西，如今仅有曹变蛟、罗汝才等七营合计两万余兵马进剿，根本难以压制。”</p>
闯塌天刘国能、射塌天李万庆、改世王许可变，花关索王光恩，还有马士秀这些原本归降的三十六营流寇。</p>
他们被招抚之后，得到的基本都是各处的冷眼。</p>
地方文官眼高于顶，巡抚大员更是对于他们颇为冷落，不予信任。</p>
当时主持招抚的是左良玉，而左良玉并不以为意，反而将他们一视同仁粮饷均分，赏罚统一。</p>
也正因为此，这些兵马后续便只开始只听左良玉的号令。</p>
刘国能、李万庆等人就算骄横不听命令，地方巡抚又不敢对他们大加斥责。</p>
此前张献忠降而复叛，已经是摘掉了一大批人的顶戴。</p>
甚至于主持招抚的熊文灿都被押解到京师，用命偿还。</p>
若是再有兵马被逼翻，只怕他们也难保身家性命。</p>
崇祯神色阴郁，南国局势越发艰难。</p>
左良玉麾下的这些骄兵悍将难以节制。</p>
国家危难，竟生别离之心。</p>
“左良玉九檄不至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。”</p>
崇祯咬牙切齿，恨声道。</p>
左良玉如今的行径，早已经与谋反一般。</p>
“割据一地，不听调令，地方不给兵粮，便派遣兵马四处劫掠。”</p>
“设关设卡强征税收，四处胁迫威逼银钱，当真是无法无天！”</p>
说到气处，崇祯的脸色涨红，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。</p>
“陛下息怒。”</p>
眼见崇祯身体有恙，殿宇之中一众大臣纷纷出言劝谏。</p>
过了许久，咳嗽声终于停止，崇祯也是平复了心情，万千的言语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叹息。</p>
陈新甲知道崇祯的心中明白，于是进言道。</p>
“如今局势艰难，左良玉之心虽为众人所知，但是其羽翼未丰，短期不会为患。”</p>
“左良玉如今尾大难掉，虽不听号令，但是麾下到底有数万兵马，朝廷有大义之名，左良玉终究暂时不敢反叛。”</p>
“关内之局，每况愈下，河南地方匪情再传。”</p>
“平贼将军陈望奏，河南内地因为旱蝗原因，多地爆发民变，声势颇为浩大，因此只能领兵回转河南平叛。”</p>
不仅仅是南直隶，河南也同时传来匪情，而且似乎规模不小。</p>
“万贼军也趁此机会对颍州与毫州发起进攻。”</p>
“如今两城皆处于战事之中，所幸驻守之时，陈望命令麾下兵士深挖沟壑，大修城池，万贼军众来攻之时，汉中河南等镇之兵依靠城池奋力血战，才勉强稳住了局势。”</p>
“不过虽然战胜，但是伤亡甚众，抚恤却迟迟未发，饷银已欠四月，诸营军心已然浮动。”</p>
“不仅仅是陈望麾下之兵马，南国诸镇兵马皆是缺饷缺粮，难以维持……”</p>
“而且，如今大名府等地瘟疫横行，已经弥漫至山东等地，救病治灾又是一笔开销，能够用于军队的又会更少一部分。”</p>
崇祯神色沉重，心中无奈。</p>
陈新甲说这些的话的意思，崇祯的心中如何不知道内中更深层次的意思。</p>
钱粮钱粮，还是钱粮。</p>
国家的钱粮如今全都支援辽东，还需解决北直隶的灾荒与疫病问题，根本没有富裕的钱粮来支援南方。</p>
建奴拖到冬季，确实粮草可能会出现不足的问题而退兵。</p>
但是如今依照现在的情况，朝廷或许根本撑不到冬时，内部便会崩溃。</p>
“如今之计，实乃是无奈之举。”</p>
崇祯沉默良久，终于是再度开口，出言道。</p>
“陈爱卿的意思，朕已经明白，且容朕思虑……”</p>
崇祯叹息了一声，摆了摆手，想要结束这一次的阁议。</p>
但是上天却似乎并不想让崇祯做出这样的选择。</p>
乾清宫外，马蹄声甚急。</p>
殿宇之中，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殿宇之外。</p>
除去皇帝之外，皇宫之内大多地方都严禁纵马。</p>
唯有十万火急之军情，才有例外。</p>
而现在宫殿之外，却是响起了马蹄的声音。</p>
数息之后，马蹄声停。</p>
带来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。</p>
而这一则消息，也让崇祯此时没有了其他的选择。</p>
“山东寿张再起民变，贼首李青山聚众数万，盘踞寿张、东平、梁山一带，漕运为之而断！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