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卫国……”</p>
李学武站在窗台边上，看着夜色中的红星厂陷入了沉思。</p>
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八点四十五分，如果按照他给自己设定的期限。</p>
也就是夜里十二点之前抓到人，明天早晨上班前结束审讯，并将案件的处理结果向管委会汇报。</p>
留给他、留给保卫科的时间不多了。</p>
“王筝，帮我个忙——”</p>
就在走廊里短暂地陷入沉静之时，李学武倏地转过身，看向一直等着他的王筝说道：“我要四九城大顽主和老兵头子的具体位置。”</p>
“你要广撒网？”王筝并未惊讶，但语气中还是带上了一点质疑，“你觉得卫国没有跑？”</p>
“十有八九，他还在城里。”</p>
李学武眼睛微眯，现在的他很想抽上一根烟，好让急速旋转的大脑降降温。</p>
但坚强的意志克制住了这种习惯和本能，只是他的表情有些异样。</p>
“说白了，他还是个小孩崽子，出了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爹妈。”</p>
李学武分析道：“这种性格并不特殊，因为他的父母很溺爱孩子。”</p>
“来之前我们对卫国以及他的家庭做了一些了解。”</p>
王筝点点头，在确定了李学武的想法以后，对着身后点点头。</p>
有治安处的干部转过身，跟着王一民往外走，去布置对李学武刚刚提到的那些人的抓捕行动。</p>
比如赵卫东、谢前进、李援朝……</p>
再比如张建国、李占元、王大海……</p>
“我就是要全城造势，草木皆兵，让他如惊弓之鸟，惶惶不可终日。”</p>
李学武看着王筝说道：“大顽主，老兵头子进来了，你说四九城里的小崽子是个什么状态。”</p>
“只要他还在城里，只要他还打算跑路，绝对能从这个圈子里打听消息。”</p>
“你是在算计他父母？”</p>
王筝眉毛一挑，本来在她心里，李学武就是一个会算计的形象。</p>
这一次跟他合作，这个印象算是具象化了。</p>
“这也叫算计？”李学武瞅了她一眼，示意一起走，走廊里有些闷，“这只能算一点计谋。”</p>
“挺好的，比我想的全面。”</p>
王筝没想到他很在意自己对他的看法，笑着说道：“要是我来负责这次行动的部署，一定是放长线钓大鱼。”</p>
“算了，我没那个耐心。”</p>
李学武转头看了身边的王筝一眼，这姑娘才二十六七吧，心可真够狠的。</p>
听明白她话里是什么意思了吗？</p>
什么是长线？</p>
谁又是大鱼？</p>
反正案子已经出了，倒不如在这个案子上做一做文章。</p>
已经确定是谁做的案子了，谁就是长线。</p>
好，既然长线确定了，那大鱼又是谁呢？</p>
卫国的父母？</p>
当然算，可依照王筝的语境，以及她现在的处境，这俩人可不够她吃的。</p>
再长还能长到哪去？</p>
哎嗨，这可说不好！</p>
你就说卫国在作案和潜逃期间都接触谁了吧，谁又给他行了方便。</p>
在他躲藏抓捕的这段时间，又有谁起了歪心，有了异动。</p>
不用说，这些“鱼”无论大小，都得被她一网打尽。</p>
为什么？</p>
你说王筝年纪轻轻的，为啥手段和心思这么的狠绝？</p>
首先，这是她的工作，她所针对的，都是犯罪分子。</p>
其次，正因为年纪轻轻，所以她才更需要影响力大的案子。</p>
似是这种必破的案件，在她的眼里就是香喷喷的饽饽。</p>
在时间和条件允许之下，她都能借着这个案子给你玩出花来。</p>
也别说人家心歹毒，也别说姑娘会算计，只能说屁股决定脑袋。</p>
你在她这个位置，说不定比她还狠呢。</p>
话往回说，王筝年纪轻，李学武年纪也轻啊，他就不需要“大鱼”了吗？</p>
是的，李学武跟王筝的情况不一样，他现在求稳不求快。</p>
已经到现在这个位置了，再快能快到哪去。</p>
再特么往上顶，董文学和李怀德都要麻爪了。</p>
尤其是现在的形势，红星厂的稳定压倒一切。</p>
王筝想要借影响力稳固地位，他不需要，他在红星厂的地位很稳固。</p>
甚至为了再进一步，他还要松动自己现在已有的地位。</p>
你没看他正逐渐松手保卫组的工作，松手三产和贸易的工作嘛。</p>
王筝亲自来红星厂，一见面他就猜出对方为啥来了。</p>
也许是习惯性地以为自己要公报私仇，斩草除根。</p>
也许是习惯性地以为自己嫉恶如仇，不嫌事大。</p>
错了，从带着她往审讯室里走，李学武就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态度。</p>
什么破案抓人，审讯立功，这些对于他都不重要。</p>
他在红星厂走到这一步，已经不需要实际的功劳来给他垫脚跟了。</p>
过犹不及，真让人对他有了不可改变的印象，那他这辈子就只能是一个保卫干部了。</p>
干到头了，也只是保卫组组长，那有什么意思。</p>
王筝也是看出他不想“扩大战果”的态度了，这才出言试探。</p>
包括刚刚对他提出要抓捕顽主和老兵的意见，她都觉得李学武在演她。</p>
以前那么一个火爆脾气的李学武，现在怎么成了老猫了？——</p>
“你有多少把握能在今晚抓到卫国？”</p>
走出保卫楼，闷热一扫而空，夜晚的七月，还是有几丝凉风的。</p>
王筝理了一下耳边的头发，打量着灯光下的李学武，说道：“就像你想的那样，速战速决。”</p>
“我对保卫科有信心——”</p>
李学武笑了笑，没跳她挖的陷阱，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大厅里的忙碌，自信地说道：“我相信他们不会让我失望的。”</p>
“嗯，你有一群好兵。”</p>
王筝也没想着自己玩心眼子能玩得过李学武，但这并不妨碍她撩嗤一下对方。</p>
学有所得，学以致用嘛。</p>
“尤其是你们的保卫科科长，听说还是个大学生，真有你的。”</p>
“呵呵呵——”</p>
李学武轻笑一阵，见她要上车回去了，便出言邀请道：“回去睡觉？”</p>
“如果明天没事的话，要不要跟我去看看现场？”</p>
就在王筝的司机给她打开车门子后，他挑了挑眉毛说道：“今晚的四九城一定很热闹，千载难逢啊。”</p>
“这算是约会邀请吗？”</p>
王筝好笑地看着他，示意了自己的212又问道：“坐我的车，还是你的车？”</p>
“我的车被周瑶开走了，她需要用电台”</p>
李学武虽然这么说着，但并没有上王筝的车，而是示意了门口停着的羚羊巡逻车，也就是拆顶改装版。</p>
跟威利斯很像，但比威利斯豪华，适应性配件更多。</p>
最大的差别是顶棚，威利斯的是帆布软顶，羚羊巡逻车是可拆卸硬顶。</p>
现在门口这台羚羊轻型巡逻车就是拆掉顶棚的状态。</p>
“要不要试试我们厂的新车，可比212好开。”</p>
“怪不得那些小崽子看见这玩意儿眼热——”</p>
王筝围着羚羊吉普车转了半圈，对李学武点点头说道：“我看了都心动了。”</p>
“那就给你开——”</p>
李学武拍了拍车门子，示意了钥匙空上的车钥匙，扭身坐在了副驾驶。</p>
王筝的司机见领导要换车，便跳下来要做服务工作，却被她摆手拒绝了。</p>
李学武邀请她一起进城“看戏”“兜风”，她自然不能拒绝。</p>
况且这小车看起来是比傻大笨212漂亮多了，她也是有些手痒。</p>
当然了，按照规定，她是不能在上班期间驾驶汽车的。</p>
可按照规定，这个时候她早都应该下班了！</p>
所以，就在李学武坐进了副驾驶的同时，王筝也像刚得到玩具的小姑娘似的，欣喜地坐进了驾驶位。</p>
“车身高度和座椅的舒适度确实比212强得多了啊——”</p>
她一上来便感受到了李学武刚刚的王婆卖瓜，也并非夸大其词，浪得虚名。</p>
踩了离合器和刹车，打着了火以后，按照档图挂上了前进档，轻给油门，这车在发动机很好听的动静中慢慢地启动了。</p>
“喔吼，还真是挺好开的哎！”</p>
王筝是女司机，妥妥的马路杀手，早在以前李学武就领教过了。</p>
这一次之所以敢坐她的车，是因为他们俩不是去约会。</p>
只看前前后后跟出来的几台车就知道了，谁特么约会带一群人出来啊。</p>
现场直播吗？</p>
当然了，女司机是个什么样子，大家心里也都清楚。</p>
一脚油门一脚刹车，跟闹着玩似的。</p>
李学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，可还是强忍着没说出换自己来开的建议。</p>
“回去跟郑局和高局说说，十台的采购量太保守了。”</p>
他趁机卖货地怂恿道：“这么好开的汽车，当然是后续计划全换羚羊。”</p>
“趁着212现在还没贬值，问问有没有哪家单位愿意接收的，调控一些预算回来，统一换成羚羊汽车。”</p>
“你好坏啊——”</p>
王筝打着方向盘，一等车队出了红星厂大门，便是一脚油门超了车。</p>
等两人的汽车成为了头车以后，她这才转过头，笑着对李学武说道：“不过我好喜欢——”</p>
“你说的是汽车，对吧？”</p>
李学武翻了个白眼，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呢。</p>
别觉得她还没结婚，没到三十岁，就是个啥事不懂的小姑娘。</p>
段位不高的，能被她给玩死。</p>
当然了，李学武吃过见过的，啥样的姑娘没遇到过。</p>
这种小陷阱，小心机，小暧昧，他早就司空见惯了。</p>
“哈哈哈——”</p>
见李学武没着了自己的道，王筝也不气馁，握着方向盘，在黑夜的大马路上猛踩油门。</p>
“太特么爽了——”</p>
“你轻点——”李学武咧了咧嘴，就在王筝放缓车速的同时，他又坏笑着说道：“我是让你轻点喊，大半夜鬼哭狼嚎的，再误会了。”</p>
得，这一次是王筝掉坑里了。</p>
“误会什么？”</p>
王筝一看就是老司机了，她转过头，叽咕叽咕眼睛，笑着问道：“你怕跟我传出误会啊？”</p>
“呵呵——”</p>
李学武不为所动，稳稳地坐在副驾驶里，看着前面说道：“身正不怕影子斜。”</p>
“你也不打听打听去，这四九城里谁不知道我李学武最是清白正直。”</p>
他转过头，看着王筝说道：“作风正派，不贪不色，说的就是我了。”</p>
“嗯，进纪监以前的干部都喜欢这么说话——”</p>
王筝白了他一眼，说道：“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</p>
“嗨~别这么说——”李学武转过头，看着窗外笑道：“不有句老话说的好嘛，物以类聚，人以群分，咱们这算到家了。”</p>
“得，我说不过你——”</p>
王筝也知道扯闲蛋李学武跟她哥黄干是一套号的，纯浪费时间。</p>
她拍了拍方向盘问道：“你们厂这车不愁卖吧，怎么推销到我这来了？”</p>
“我们是不愁卖，不是不怕卖！”</p>
李学武伸了伸小腿，靠在座椅上说道：“如果能拿下分局所有汽车的单子，不仅仅是销售的事。”</p>
“拿我们打广告是吧？”</p>
要不怎么说王筝很聪明呢，李学武的话刚落音，她就已经明白了。</p>
“这事好说，只要你们厂白送给我们几台，我就帮你说说去。”</p>
“嘚嘚嘚——”</p>
李学武一摆手，不耐地说道：“咱们还是说说案子的事吧，这样我的损失还能小一点。”</p>
“大半夜的没遇着截道的，倒是遇着敲诈的了。”</p>
“哈哈哈——”</p>
王筝大笑着踩了油门，羚羊吉普车一溜烟地进了东直门。</p>
——</p>
“不是，不是——”</p>
李援朝稀里糊涂地被从家带回来配合调查。</p>
按理说，想要把他从家里带出来是不容易的。</p>
但那是派处所，如果是分局办案，再加上红星厂办命案，他算个屁。</p>
再说了，分局去带他的人也没说是抓他，只是请他回来协助调查。</p>
话说的不算是很客气，但也并不蛮横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。</p>
郑富华也清楚李学武是个什么心思，无非是接住这些小崽子爹妈的影响，给卫国父母造成压力罢了。</p>
你想吧，这么多大顽主和老兵头子被带了回来，他们的爹妈得咋想。</p>
是，知道的都知道，跟这些人没关系。</p>
可不知道的呢？</p>
都会仔细打听，互相传问，不用多长时间，一个小时以内，四九城里该知道的都会知道的。</p>
卫国的爹妈想有所动作，想请人帮忙，做梦去吧。</p>
其实这招不算新鲜，明谋嘛，只是玩的花花罢了，一般人真想不到。</p>
毕竟一般人也没有李学武这么损啊，办个案子还要借力打力。</p>
得了，卫国一个人犯的错，现在全城的小崽子都给他背锅。</p>
反正卫国不到案，这些人都有嫌疑，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。</p>
什么时候卫国找到了，他们的嫌疑才能说清楚，否则分局里蹲着吧。</p>
是的，这些人都在分局蹲着呢，人太多了，来不及一个个地审问。</p>
就仨审讯室开着，一个一个地进去，其他人都跟走廊里坐着。</p>
你说不怕他们窜供啥的？</p>
嘿，李学武就怕他们不凑在一起琢磨呢。</p>
这些人都是什么角色？</p>
这是四九城的地面通啊，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。</p>
一个人知道一点，这么多人凑在一起，拼凑也能猜出个大概了。</p>
要不王筝说李学武又坏又损呢，这事本应该是调查员上门询问。</p>
也就是说，搜集情况和消息，回来拼凑研究的工作应该是分局的人干。</p>
这些小崽子愿意说则罢，不愿意说你逼着他也不会说的。</p>
要真这么干，没三五天的凑不出准确消息来。</p>
可到时候黄花菜都特么凉了，李学武能等得了？</p>
现在得了，这些小崽子都到齐了，压力一上，他们自己个儿就知道对消息了。</p>
你知道啥，我知道啥，大家凑在一起呿呿呿地一研究，齐齐骂草拟吗。</p>
他们都快把卫国的八辈祖宗掘出来了，完全是这小子闯的祸，让他们背了锅。</p>
那还能行！</p>
得了，反正今晚上是回不去了，大家伙忙一忙吧，寻摸着把卫国揪出来。</p>
他们算是解气，也算是把自己摘干净了。</p>
否则卫国跑了，这个案子半拉柯基，他们这一辈子都得沾是非。</p>
那特么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了，不得天天被叔叔盯着啊。</p>
那不能够，这个亏他们不能吃。</p>
李援朝家住的远，他在名单上也是最后一个，算是可来可不来的那一号。</p>
可谁让他有一群好兄弟呢，赵卫东和谢前进等人已经来了。</p>
好么，大家往分局大厅里这么一聚，互相扫么扫么吧。</p>
哎！李援朝怎么没来？</p>
那不行啊，今天这热闹大了，谢前进说了李援朝最喜欢热闹了。</p>
这几个坏小子一合计，齐齐给叔叔们说了，李援朝在城里吃得开，兴许有什么消息也说不定呢。</p>
好了，九、十点钟了，李援朝家里都躺下了，被叫门声给惊醒了。</p>
你想他家是什么家庭，听见敲门声心都跳到嗓子眼了。</p>
没有大半夜敲门的，除非是特大情况。</p>
今天他爸凑巧就在家，披着衣服起来，一听警卫汇报说是来找儿子的，鼻子没气歪了。</p>
也就是分局的人说得清楚，是协助调查，还是紧急任务，否则他爸非用皮带抽他不可。</p>
李援朝他爸当然气了，气分局这边小题大做，可不能对同志们发脾气啊。</p>
所以点了李援朝，让他赶紧穿衣服配合调查，这顿皮带记账上，等他回去再挨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