沃尔特向后望去，看着艾可和莉莉安娜。</p>
“一边是帅哥，一边是美少女。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，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。”</p>
“没那回事，沃尔特先生。”</p>
沃尔特对艾可的性别有些差异。但在夏尔心中，这方面的区分已经很自然了，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。</p>
“夏尔，你也很帅哦。”</p>
“不，这……”</p>
突然，后方响起欢呼声。</p>
“一口气、一口气、一口气、一口气……”</p>
是加琳娜那伙人，把啤酒一口喝下去的是莉雅。</p>
“全都喝光了。”</p>
浅黑色的皮肤微微泛红，虽然摇摇晃晃，她还是转过身来。</p>
“下一个，轮到你了。”</p>
“等、等一下！这是无效的！我……”</p>
好像有什么骚动。于是，沃尔特的酒也停了，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女人们身上。</p>
两边被朱莉和希塔两肋夹，已经无法逃避和躲藏的琳拼命地抗辩着。</p>
“琳，女人就是胸大无脑，你是这么说的吧。”</p>
“是这样，但是你们的脑袋里空空如也，这也是真的吧?”</p>
“你这是狡辩。”</p>
“我、我说了！‘人之大罪是从每日的小行为开始的。大罪之前必有小过，小过之前必先有污秽之言’……圣典之言绝无错误！”</p>
好，出局。</p>
自相矛盾吧。光是胸大就被当成傻瓜了。在那污秽的话语之后，一定有小的错误在等待着。</p>
朱莉在一旁插嘴道。</p>
“有这样一句话吗？‘不要失约，与人的约定’……是什么来着?”</p>
“你看，是这样的！‘不要失约。对于那些藐视与他人的约定的人，正义女神也会以遗忘作为回应。’……刚才我已经好好告诉你了，连这点小事都想不起来，所以你的脑袋才会空空如也。”</p>
“你答应了吧?”</p>
这次是希塔。</p>
“下次说脏话，说的那家伙就要一口气喝光酒。”</p>
“那都是因为，那边肤色黝黑的女人说我是贫乳。”</p>
“没错，所以我好好喝完了。”</p>
莉雅猛地竖起大拇指，表示自己遵守了诺言。</p>
加琳娜笑眯眯地把艾迪玛送来的酒杯拉了过来。</p>
“那么，琳小姐，你刚才说了多少脏？现在请你喝个够吧。”</p>
“等、等一下！”</p>
……两人似乎很融洽。嗯，交流很重要，努力到互相理解为止。</p>
“嘿，夏尔。”</p>
“莉莉……小姐，有什么事吗?”</p>
“没事吧？”</p>
在这样的年末庆典之夜，大小姐竟然任性地来到这里。</p>
不是因为想玩，而是担心自己吗？夏尔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。</p>
“多亏了大家。”</p>
“是吗？”</p>
既没有提出异常荒唐的要求，也没有威胁。莉莉安娜乖乖地坐在夏尔旁边。</p>
在那视线的另一头，是开怀畅饮嬉闹的人们。对她来说，这或许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平民形象。</p>
“哈啊哈，哈啊哈！”</p>
突然，背后传来一阵大合唱。是弗留米他们所在的桌子。</p>
男人们赤裸着被酒熏红的上半身，站起来肩并肩。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，用浑厚的嗓音唱着走调的歌。</p>
这又是一个节日之夜，多么欢乐的景象啊。自然地开始打拍子，拿起乐器的人不请自来地担任伴奏。</p>
“来吧，托维蒂，我们越过了山路，到达了森林。”</p>
明明是水手们的合唱，歌词却写的是山里那个乡下盆地的故事，这是怎么回事?</p>
“可爱的孩子摘蘑菇，如果那么想要的话，我就来了哦~?”</p>
唔……不过，毕竟是节日，多少有些荤段子应该被允许吧。</p>
旁边的大小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，正在咯咯地笑着拍手。</p>
比起这个，还有更紧迫的问题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在一群勾肩搭背唱歌的壮汉之间，竟然还夹着伊弗洛斯。</p>
在高亢的男人们当中，被挤得乱七八糟的伊弗洛斯显得非常不情愿地低垂着头。弗留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，苦笑着看着这样的他。</p>
“那么，可爱的小姐，一起来洗个澡吧?”</p>
啊。</p>
一个没有参加唱歌的水手把一小桶麦芽酒泼在一排人身上。站在正中间的男人浑身湿透，却毫不在意，反而笑得很开心。</p>
“好啊!”</p>
“再来一点！”</p>
店内到处都是不负责任的起哄声。</p>
“啊哈哈哈！”</p>
这时，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站了起来。是琳。她的脸红红的，眼睛呆滞，好像让她喝太多了。</p>
琳摇摇晃晃地拿起另一只木桶，用力把里面的东西倒在面前。</p>
伊弗洛斯就站在她的正前方。</p>
水花四溅，伊弗洛斯的头发、眼镜、燕尾服全都湿透了。</p>
“哈哈哈!”</p>
琳指着伊弗洛斯大笑起来。</p>
整个酒馆，有的客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，没有人认为这是问题，反倒是口哨声和掌声不绝于耳。</p>
“下一个，我～”</p>
艾薇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，脸却难得地红了起来。夏尔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喝醉的样子，看来是喝了不少酒。</p>
砰的一声，她拉过一个大酒桶，啪的一声打开盖子，先用酒杯舀出一杯，一饮而尽……她转过身，要求酒馆里的人给她打拍子。</p>
“嗨！嗨！嗨！嗨！”</p>
琳在头顶上拍着手，催促大家。</p>
配合着拍手的节奏，艾薇把里面的酒舀出来，泼在伊弗洛斯的脸上。即使想要躲避，但左右两边都被紧紧地围住，就连他也束手无策了。</p>
恶作剧一旦超过了限度，终究会到达忍耐的极限，伊弗洛斯的眼睛发出昏暗的光芒。</p>
啊啊啊……岂止是小错，这个，怎么办。待会儿再清醒过来的话。</p>
“哈哈哈哈！”</p>
这时，莉莉安娜的笑声响起。</p>
“大小姐?!”</p>
意识到这一点，伊弗洛斯把愤怒咽了下去。</p>
身为忠义之人真是不容易。大小姐在享受节日。既然如此，就不能破坏现场的气氛。他继续忍耐，脸上浮现出那过于自卑的超现实主义笑容。</p>
嗯，应该没问题吧。伊弗洛斯是个公平的人，不会因为在酒桌上的无礼而惩罚谁。</p>
轰隆……远处传来很大的声音。</p>
一瞬间，店内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。</p>
这是。</p>
“哦哦！烟花！是烟花！”</p>
“我们也要看，让开一点啦！”</p>
可能是玩腻了泼酒的游戏，艾薇也把酒杯扔了出去。终于解脱的伊弗洛斯一脸疲惫地趴在石头地板上。</p>
“夏尔，我们去看看吧！”</p>
旁边的莉莉安娜拉着夏尔袖子。</p>
夏尔犹豫了一下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，但伊弗洛斯现在指望不上了。没办法。只要自己多加小心，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。更何况周围还有沃尔特他们。</p>
“我们走吧，夏尔少爷，还有……莉莉?”</p>
原本已经醉醺醺的艾薇，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理智，浑身沾满酒的手也早就擦干净了，向夏尔伸出手。</p>
夏尔拉起她们的手。</p>
走到店外，隆冬时节那种紧张的……冰冷而紧绷的空气，吸附在夏尔火热的脸颊上。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，只有左右相连的艾维和莉莉安娜的手，让夏尔感到不可思议的温暖。</p>
又是一声巨响，光和热在头顶上明灭。</p>
“嘿!”</p>
不知是谁在怪叫。远处可以看到，每当烟花升起，他们就拿着酒杯不停地干杯。</p>
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，似乎很多人都想在普利斯度过这段时光。</p>
刚才瞥见这边的两个人，其中一个竟是汉方人。细黑的胡须，东方人的肤色，身上的衣服也是宽大的袖子，在这里是很少见的。</p>
如果不是所谓的马戏团之类的，一般很少到这里来。另一个人是福林斯人还是卢因人，很难判断。是个身材高大的美男子，大概是他们雇来的护卫吧。</p>
就在夏尔被行人吸引注意力的时候，轰隆隆的声音再次震动着整个城市的建筑物。</p>
“哇!”</p>
旁边的莉莉安娜露出了笑容。</p>
这时夏尔才意识到，背后是沃尔特和艾可，还有伊弗洛斯。</p>
沃尔特他们看起来只是在普通地享受着烟花，但伊弗洛斯还是老样子，完全没有被节日庆典什么的分心，彻底地守护着大小姐。</p>
不过，这并非不快乐。在大小姐高兴的样子面前，伊弗洛斯似乎露出了真诚的微笑。</p>
这些烟花是从女神殿的地基上发射出来的。现在，扎莉娜应该正在神殿里忙得不可开交。</p>
在这一点上，塞利帕西斯教会似乎对庆祝活动不太感兴趣，正如夏尔所看到的，琳在这里玩得不亦乐乎。</p>
“夏尔?”</p>
突然斜上方传来的声音，夏尔回过头来。</p>
“烟花……你不看吗?”</p>
并不是不想看，只是今晚是月夜，以防万一。</p>
“嗯，不，我在看，嗯。”</p>
夏尔敷衍的回答道。</p>
感觉到动静后回头，在那里，莉莉安娜不再抬头看天，而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这边。</p>
她们不知道夏尔的过去，那个悲惨的夜晚。</p>
但是……</p>
夏尔不知该如何调和这份心情。</p>
五年前，自己只要一看到夜空就会发疯。那饥饿、杀戮、绝望。</p>
但是，夏尔之所以不再仰望月亮，仅仅是因为这种恐惧吗?</p>
月光。</p>
对前世的夏尔来说，那是心灵的依靠。</p>
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心情，悄悄地对着夜空中闪耀的月亮念着，那个时候……</p>
正因为如此，夏尔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。</p>
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夏尔在害怕，总有一天自己会受到惩罚，而且理应如此。</p>
因为不管怎么说，是自己背叛了自己。在夏尔心中的某个地方，还残留着这样的心情。</p>
而且，为了忘记这种软弱本身，夏尔还在心里盖上了盖子。这就是夏尔恐惧的真实面目。</p>
但是。</p>
在这条街上遇到的人让夏尔注意到了。</p>
夏尔告诉别人不要被错误所困，也原谅过她人。</p>
然而，夏尔无法原谅最重要的自己。</p>
但是，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那么完美。</p>
艾薇失去了她所有的家人。她之所以成为格鲁比的部下，磨炼暗杀技术，一定也是为了复仇。凭着这股力量，不知流了多少血。但是，这样的她，毕竟也是人。</p>
以前的她一定是个阳光开朗的女人。尽管如此，刚开始和自己生活的时候，一切都是演技。</p>
为了让自己放开心，也是为了让自己看到破绽，她总是拙劣地表现出来。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每一天，都在慢慢地改变着。</p>
她看到的，也许是幻觉。自己既不是艾薇的儿子，也不是她的侄子。</p>
她只有在格鲁比的命令还在继续的这段时间里才能待在这个城市里，而自己也完全取决于子爵家的意愿。即便如此。</p>
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？如果她这么想的话。自己是艾薇的儿子，有什么不好吗?</p>
加琳娜她们也是。</p>
为了保护女儿而杀了丈夫的她，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？</p>
知道被强迫结婚的对象是深爱未婚夫的仇人，最终完成复仇的莉雅呢？她也不止一次想要自杀了。</p>
她们在这样的地狱深处摸爬滚打，却没有放手。明知会遭到暴力，却还是站在暴徒们的面前。</p>
为了保护被围殴的她们，自己被连累的时候，她们是什么表情……夏尔到现在都还记得。</p>
说不定，沃尔特们也有过同样的感受。冒险者的工作还包括讨伐盗贼，他们不可能没有意识到，与他们交手的人，并不都是一个邪恶的人。</p>
这样的他们，也在这座城市里相互依偎、相视而笑地生活着。</p>
其实，大家都只是一群纤弱的树木。但是，拼命的想要把根扎在地面上。自己一个人会被雨冲走。但是，在它的前面、后面、左右，都有一个同样扎根的人。</p>
鼓起勇气，就在现在了。</p>
让自己依靠一次吧。</p>
夏尔握紧双手，轻轻地抬头看着天空。</p>
只有银色的满月静静地伫立在那里。</p>
一切都太简单了。</p>
达到令人扫兴的程度。</p>
被夜空的星星包围，闪耀的月亮，只是那么平静。</p>
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和灼灼的闪光，让夏尔回过神来。</p>
“呵呵呵!”</p>
“啊!”</p>
也许就是如此。</p>
如果这个世界，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温柔的话。</p>
要是自己就这样普通地活着，总有一天会长大，会老去，不久就会死去。伊弗洛斯也好，艾薇也好，沃尔特，还有莉莉安娜。大家都是这样。</p>
死了之后，还会在某个地方重生。然后，旁边又会有新的人陪伴。</p>
那也许是其中某个人的转世。当然，也可能不是。只不过，那是在某处共度时光的人。</p>
相遇，欢笑，有时流泪，总有一天会分别。但是，总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再次相遇。相遇之后，如果还能笑着相遇的话……</p>
夏尔沉默了，自己一直在以长生不老为目标。</p>
但是，这样真的好吗?</p>
不死的话，自己就只能目送大家死去了。不能一起生，一起死。只是一个人远远地看着大家的笑容吗?</p>
自己出生时得到的“世界的碎片”，确实带来了巨大的力量。长生不老这种事，只要答应换肉体，说不定早就实现了，但这样又能得到什么呢?</p>
如果想要财富、地位、名誉和权力，现在就能得到。</p>
夺取萨菲斯的肉体，换上下一任国王的肉体就行了。政敌只要把肉体全部夺走扔掉，就可以不留任何证据。如果上了年纪，王国陷入危机，就再换一个肉体来度过。很简单。</p>
但是，自己想过这样的人生吗？用不着一一自问自答。</p>
或许。</p>
自己今后还能在这里活下去呢。</p>
“哇！好漂亮！”</p>
莉莉安娜高兴地跳了起来。</p>
“喂，那个，是哪里的大叔来着？算了。”</p>
身后的沃尔特脱下上衣，披在伊弗洛斯身上。</p>
“老年人会感冒的，穿上这个吧。”</p>
“……谢谢。”</p>
在稍远的地方，弗吕米正在跟娜吉娅说话。</p>
“看见了吗？要不要骑上肩膀。”</p>
只一瞬间，娜吉娅的脸上闪过一丝光彩，随即脸颊泛红，不高兴地嘟起嘴。</p>
“真是的！爸爸，我已经没那么小了！”</p>
“哈哈，是吗?”</p>
但是，说了这句话之后，夏尔可以明显地看出她很后悔。总觉得很好笑。</p>
“哈哈哈，今晚一定要喝个痛！”</p>
“呜啊，真是的。”</p>
“好了，陪我到最后吧！好吗？我请客。”</p>
而在另一边，加琳娜她们还缠着琳。一边看着烟花，一边喝着啤酒。</p>
月亮静静地俯视着这些喧嚣。</p>
这些光芒是从哪里来的？如果有人这么问，现在的夏尔一定会这样回答。填满地面的人们的思念，照亮了月亮。</p>
人与人之间。</p>
自己现在还活着。</p>
所做的一切，也并非都是徒劳，自己也不是什么发黑的石头。</p>
艾薇每天都过得很开心。曾经那么孤独的艾可，现在也和沃尔特他们融洽相处。即使是加琳娜她们，现在也在这里这样活着。自己甚至可以让乔伊斯和萨迪斯重逢。</p>
如果自己努力的话，也许会有更多的人得到幸福。虽说要努力，但也不是像以前那样艰苦的努力。就像慈雨过后草木生长一样，自然地舒展身体。</p>
“夏尔。”</p>
一直牵着手的莉莉安娜，看着夏尔的脸问道。</p>
“现在感觉如何?”</p>
她对人的表情很敏感，也许她已经感觉到了这边那逐渐放晴的心中的变化。</p>
夏尔感到无比的清新。就在此时，艾薇温暖的手轻轻地伸了过来。</p>
然后，夏尔又意识到。</p>
不就是这里吗?</p>
自己的“故乡”就在这里。</p>
夏尔露出并非虚构的、发自内心的笑容说道。</p>
“我很幸福，前所未有的幸福。”</p>